燕子飞飞的个人空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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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我一起看小说--152006/10/28 17:01:13

由于各部门抽调了一些人员去搞社教,农村又到抢收抢种的繁忙 季节,县  里企事业单位都得出人支援,每天下午若大县委机关就显得空旷冷清。偶有几个留手者,也是必要的值班人员。知了在树丛间高声鸣叫,一座大院给人如同古寺的感觉。
  机关宿舍区更为寂静,绿色植物甬道和花团锦簇的园圃之上,有黄白青紫各色蝴蝶在翻飞,仿佛整个院落成了蝶们的天堂。
  财贸部长家却有人。炳福从中午起就慢慢地喝酒,一杯接一杯菜也吃得少。那是用杂粮烤的老白酒浓度很高,听说喝多了喷口气出来用火柴都点得燃。北方汉子有酒量,平常被工作和老婆压抑不敢放肆,今天他心情实在矛盾不安,就顾不得许多了。
  萍也没出门,心绪除了空虚无聊之外还算平和。她合衣躺在床上假寝,知道丈夫在隔壁灌酒也懒得管。从巴人村回城之后,夫妇俩一直处于冷战状态,吃饭同桌相见也无多少言语。两个儿子,大牛从小就性子闷沉难得吭声,小文活跃些可见母亲神色不好也安分许多。一个家少有声响,也仿佛少了生气,这气氛倒对萍是一种安慰。对家失去感情和兴趣的女人,常想清静和孤独,此刻萍就处于这种状况。
  房门传来开动的声音,接着是熟悉的丈夫那沉缓拖沓的脚步声,她闭上眼睑不理他,酗酒的男人如果胆敢骚扰自己,她会趁机闹一场发泄内心的烦躁和郁闷。
  过好一阵没有动静。丈夫喷出的酒气她闻得难受。睁开眼想发作,却见他勾着头沉着紫红脸孔坐在床边。她觉得奇怪,这人憨大心直少有这副心事繁重的样子,便问:“炳福,有啥事吗?”
  炳福不看她,沉声道:“小萍,有件事想求你帮忙,不知你答应不答应。”
  他身上粗野的男子汉气概不见了,现出的模样简直有点窝囊,不由气道:“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嘛,又没卖老婆脸苦成那副样儿。”
  她的话刺得炳福身子一颤,猛抬起紫涨的脸庞,眼眶游动着水润的白光。他难得感动总是板着一张脸,这时的神情萍几乎没有见过。
  炳福小声道:“小萍,老高病了,美红又到社教工作组挣政治资本去了,我想让你去照顾老高,他和我不光是战友、上级、还有一层特殊的关系。。。。。。”
  萍一听这事,没好气道:“你的老上级生病,就要老婆替你去添肥,何必那么神神鬼鬼嘛。”
  “小萍,求你小声点,和老高搞好关系,我还不是为一家人好。”炳福变了脸色。
  萍起身走到镜子旁梳理几下头发,对丈夫说:“我去老高的独家小院,你要吃醋最好跟着去,免得又疑神疑鬼。”
  她露出讥诮的微笑,却没觉察刹那间炳福一张脸被扭曲得厉害,有男子汉的愤怒又有懦弱者的无奈。尤其萍轻轻款款地走出房间那有姿有韵的丰腴背影,便使他心头一阵锥刺般的疼痛,差点狂叫出声。
  聪明的萍从炳福异常的表情隐觉有点蹊跷,但她不能不去,县委书记老高毕竟掌握着全县大权,连以老革自居的丈夫对他也敬畏三分。她是个敏感的女人,老高虽娶了娇艳的川剧名角做老婆,人并不风流,独独对她别有用心,好不是没有察觉。
  萍心里有所准备,不相信老高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能把自己怎么样。炳福是个没心计的家伙,只晓得对修文吃醋,真要是老高对自己咋样了,他也许屁都不敢放一个了。如此男子汉,萍从内心充满了鄙弃,唇角的冷笑经久不散。
  宿舍区安安静静萍没碰上一个人,这本该是免人闲话的好事,她反而为之不安。越走进县委书记的古雅小院,心越扑扑直跳,一种不祥预感笼罩着她。几次想拔腿逃开,到城里人多的十字街口或者百货公司去,去寻找某种她需要的庇护。她不得不责怪自己神经质,要是老高不是她直觉感受到的那种男人怎么办?当然是幸运了。可悲的是,聪灵女人的直觉往往有惊人的准确,她明明到了自己前方的陷阱,偏偏要走过去。萍心里感觉存在着某种侥幸,愿慈悲上苍能保佑她走过这道人生关口。
  一朵嫣红鲜艳的月季花由枝丛中探出来,萍伸手欲摘下它,指头触到花瓣又迟疑了。还是让美丽的花朵留在枝头吧,它刚刚盛开,一个浪漫的花季才开始呢。女人怜花,花却不怜女人,兀自在阳光里傲然展现风采。
  萍站在那扇雕花木门前片刻,轻敲两下没有人应,不经意一用力它却无声地开了,院内立刻现出一幅典雅别致的图景,院子越静她越慌,无意间把门关得砰地一响,自己也吓了一跳。
  听到门响,老高出现在厢房门前,一见她就欣喜地叫道:“小萍来啦,我太高兴了。快请进,我准备了水果呢。”
  萍看他红光满面,纳闷道:“老高炳福不是说你病了吗?”
  “哦哦!”老高搪塞道:“我是得了重感冒,去医院打针吃药,加上我这号强壮身体几下就好啦。再说县里工作这么忙,我倒床上怎么行呢。”
 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去把唯一通向县委机关的门上了栓,那老式木栓的吱嘎声惊出萍一头冷汗。预感在被一点点证实,她脑际不免有些波动和混乱。
  她克制着自己,佯作平静道:“老高,炳福说你病了让我过来看看,你没病了我也高兴。那我回家了,炳福还等着了解你的病情呢。”
  老高一脸是笑表现出少有的热情:“小萍来了就玩一会儿吧,难道我老高那么让你讨厌吗?哈哈,我对你可有相当好感呀,连美红也不能比呢!”
  她只好随他进入厢房,茶机上果然摆了几样品质不错的时令水果,看来老高专在等候她。难道炳福知道老高对自己的企图,还硬要自己上他家来,这个可怕的念头,又惊出她一身汗。
  她瞥了老高一眼,勉强应酬道:“老高,你不该这么讲,打破了美红的醋坛子,她会找我拼命呢。”
  老高勃然变色道:“她敢!看我不打断她的肋骨。哼,对那个装腔作势的女演员,我实在有点厌烦了!”
  他动怒是真的,可萍不太相信,会做戏的美红很会宠络男人,老高不会不对她没有依恋。她明白了,他也从自己女人那儿学到几样戏招,急于施展出来。
  萍虽然惶惑不安,却只有竭力保持镇定,在她的思想中,堂堂一位参加过革命战争的领导干部,该不会干出强迫一个女人的意志的丑事吧?她不想再说过多的话,引得他情绪 激动,自己面临的危险更大。要动脑筋如何巧妙地脱身,而她根本没料到,从踏入这小院起,她就陷入了一个精心策划的圈套!
  见她面带愠色不言不语,老高虽然没趣还是老着脸皮挨身过去,很动感情地叫一一声:“小萍!”
  萍像触电一样相避开,他那双钳子般有力的手拉住了她身子一点动弹不得,她气愤地道:“老高,你这样多不好!”
  老高嘻嘻一笑:“有啥不好,萍,我想你十多年了,亲热一回也不肯么?土改那阵,我如果不是一天到晚忙于新政府的大事,没起过找女人的念头,不然你绝成不了大老粗炳福的老婆!”
  他吐出这样的话叫萍很吃惊,扪心一想,当年威风凛凛的老高真要打自己的主意,她确实成不了炳福的老婆。如真成为县委书记夫人,她的生活又将如何呢?
  她紧张得舌头发颤,严肃道:“老高,你不尊重我,也该尊重你自己。你为县委第一书记,在各级领导和全县群众中的威信很重要,不要为一时的儿女之情败坏了名声啊。”
  老高阴冷笑道:“小萍,你不用给我上政治课,还是给覃修文上吧!看来他在你心头的威信,比我强多啦!”
  她暗自震惊,瞪着他道:“老高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她被他捏得难受,挣扎着一脸又羞又怒。
  老高扬声道:“小萍,你和修文的关系,瞒得过炳福,瞒不过我老高。往日我睁只眼闭只眼,是怜惜你受炳福的搓磨太多,难得有修文那样一个懂感情的人和你相好。哼,你反倒不把关照保护你们的人放在眼里。”
遭受这一震击萍顿觉头旋身软,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她只好轻声哀求:“老高,别。。。。。。求你看在你们是老战友的份上,放我走吧。。。。。。”
  抓住她软弱一面老高好不得意,打过仗的人更懂乘胜追击,他嘴贴着她耳边说:“小萍,小萍,你是聪明女人,就这一回让我落个想头,也满足啦!”
  萍被他纠缠得满心烦乱,又被他软硬兼施不知如何是好。老高真要整修文,太容易了,要是修文遭划成右派遣返山西老家,那她守着炳福活下去有啥意思?今天老高是引诱威逼她的主谋,该死的炳福肯定是帮凶!把自己老婆往上司床上送,这算啥男子汉啊?
  萍不是那种没有主见使男人摆布的女人,老高不明智的威胁使她陡然有了勇气和力量,瞪着因冲动失去理智的男人说:“老高,你真要整修文?”
  老高一惊一愣,支语道:“哪里嘛,我们还是老战友啊。。。。。。小萍。。。。。。”
  “老高”萍打断他,“我原先很敬重你,没想到为一个女人,你竟连战友之情也不顾了!老高,我真为你难过。”
  老高绷起的精神猛地跨了,受不住她那冷白的目光,松开她小声道:“小萍,这场病真把我害得有点糊涂了。对不起。。。。。。”
  萍趁机站起身来,镇定地对他说:“老高,我理解你的心情,就汉啥也没发生吧。记住我的劝告,如果不陷在男女情感的圈套里,你还是一个好县委书记。”
  老高眼睁睁看着她离去,张开嘴却发不出声。他头脑混乱不堪内心异常明白,自己和那个俊美丰丽的女人之间一切都完了。
  午后的阳光又白又亮,老高看得眼睛生痛,竟生出一个自我解脱的古怪念头,是太白亮的阳光既败坏了他的好事,又把他从眼看要发生的坏事中挽救回来。
  太阳无知,依然白亮亮地照着。
  送上门去遭受一场欺辱的萍仓皇离开高家,心身作痛使她泪眼婆娑可又无法放出悲声,强忍着冲冲穿过宿舍区生怕撞见一个熟人。她知道自己的神色慌乱会招人怀疑,这座县委大院从来就多风多雨,稍不小心便麻烦从生。她唯一庆幸的是,在这儿生活十多年来,有炳福的大红伞遮护日子过得平平安安,还有修文一腔真情安慰着她渴求温暖理解的心灵,其他地主女儿的处境就困苦艰难很多,拿莲姐来说,丈夫在厄运中惨死独自在乡村拉扯着女儿生活何等凄凉啊。
  可拖着疲惫的身子从高家出来,萍觉得自己比姐姐还要可悲。丈夫只把她当生儿泄欲的工具,根本没有一点温情和体贴,这些她不计较,因为有修文来填补她感情上的空虚,虽是偷偷的相聚却使一个陷入情感生活困境的女人得到极大满足,何况还有了小文这个聪明的孩子。现在老高,也知道她和修文的隐情了?萍仰面望着天空,只觉太阳成了一个大黑团,四周也灰黑无光,可她真宁愿此刻是无日无光的暗夜,能逃避世人明亮的眼睛。
  幸喜整个宿舍区空寂清静,只有几个三五岁大的小孩在玩泥巴和蝈蝈笼子。萍如惊弓之鸟飞快穿过青绿甬道,冲回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门,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。她在房门上靠了好一阵才睁开眼睛,一下看见满脸醉红的丈夫竟然躺在自己床上,顿时怒火中烧,扑过去揪住他哭骂道:“炳福,你好卑鄙无耻,要巴结你的老上级送啥子不可以,偏丧祖宗八代的德,把自己老婆往人家身上推哟,你让我好恨好失望哟。。。。。。”
  萍捂着脸啜泣,一头乌黑头发散披下来,那副样儿好悲哀。她不敢声音过高,强抑着骂声,双肩不停抖动揪人的手也没一点儿力气。
  炳福翻坐起来,脸孔像块毫无表情的紫色石头,双目呆笨地朝窗外,木木地叫道:“狗日的,他真干了吗?”
    女人只是伤心哭泣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    男人推开她,从床头拒上抓起一瓶酒,走到窗前咕噜噜灌了几大口,又冲外面吼道L:“狗日的,战友的老婆,你也真干啊!”
    见他又点丧失理智,怕闹到外面惹来更大是非,女人把脸埋在枕上用牙咬紧枕头不让出声,只任泪水长流。
  炳福喝去半瓶酒,关了窗户转身走到床前,扑通一下跪在萍跟前,哭丧着脸道:“小萍,我又错了,这回错得比那回都大,我混帐,我糊涂,你。。。。。。你打我耳光吧,打吧。。。。。。”
  “啪”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炳福的宽脸上,满面带泪的萍恨声道:“这么下流可耻的事,你居然答应了,还算是男人吗?。。。。。。”
    炳福垂下硕大的头,沉声道:“我不是个男人,更不是个东西,可我也没办法呀,小萍,求你饶了我这次,往后我一定对你好,由你怎么都行。”
  萍愤怒地瞪着他厉声道:“牛炳福,我要记恨你一辈子!”
  炳福说:“小萍,我不管你和修文的事,行了吧?”
  她颜面现出凄冷笑:“我和修文之间有没有什么,自己心头明白,不要你来假关心真使坏。牛炳福,你要利用谣传整他,我就马上跟你离婚。”
  说完这句话萍悲从中来,泪水哗哗直流趴在床上痛哭失声。
  炳福脑子清醒些了,看女人那悲痛欲绝的样子,泪水在眼角凝固成珠,久久不肯坠入鬓发。她的脸庞苍白若纸,浮着一层灰冷光泽,一对眸子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。
  她是好强的女人,十多岁即懂得利用机遇把握自己的命运,成了许多小城女人羡慕的部长夫人。然而到了一个女人一生重要岁月,她牢牢抓住了情感的要遇,和修文建立了远胜一般夫妻的感情,可对自己的命运却把握不住了,威胁和不幸竟接踵而来,使一贯自信的女人陡然感受到了人生阴暗和悲凉的一面。
  萍是聪慧坚韧的女人,她完全明白自己必须面对现实,即使现实冷峻得可怕,除非她不再留恋人世。一个充满爱心的女人活在世上,极少是为她自己,更多的为了她倾情所爱的男人和孩子。爱的光辉使女人更美丽更伟大,也更勇敢。女人为爱而生,只有爱护庇护她们,使她们产生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。萍虽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,并没有弃世绝生的念头,她要活下去,为修文,为他们的儿子小文。想着他们,她僵死的心又复活过来,肌肤感到了一点儿冷,便拉过床单盖在身上沉沉地睡了。
  她很快坠入梦境:在一片银白无垠的浩阔雪野之中,一头硕大无比的野狼张着血盆大口疯狂地追逐一个女人。女人又惊又怕不顾一切地奔逃,然而白雪荒原几乎没有边缘,野狼窜跃着一次又一次扑向她。每次女人虽然从狼口挣脱,她的衣裙却被恶狼撕下一块,飘洒在呼呼作响的雪风里。。。。。。。女人赤作双足,一头黑黑长发,体型十分俊美。罢狼灰褐色的脊毛根根竖立,身架非常雄建威壮,是兽类的强者。一次次追逐撕咬,一片片衣裙翻飞,最后女人全身精赤,裸白身躯和皑皑白雪融为一体了。。。。。。狂追的野狼差点失去目标,可那头黑发仍在雪风中飘舞,它猛嚎一声扑了过去------洁白的雪原上立刻淌出一滩殷红的鲜血,同时传来女人痛苦的叫声“啊!---”
  “啊!--------”萍被吓醒了,一头都是冷汗。
  “妈妈,你病了吗?”
    耳边响起小文稚嫩的担忧声,萍心头一热伸手搂住了他,疼爱地叫道:“小文,我的儿子,妈好想你。”
  小文刚从幼儿园回家,他到家总是先找妈妈,在他心中妈妈是最疼他的人。
  “妈妈,你病了,我去叫医生好吗?”
  “小文乖,妈妈没啥只是心头不好。”萍轻抚着儿子的头,“妈妈看见小文,心头就好啦。”
  “小文听妈妈的话,也听教师的话。妈妈,今天我做算术题得了一百分呢。”
  “小文!。。。。。。”
    萍把脸贴在儿子的小脸蛋上,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。
    小文摸着她湿漉漉的脸说:“妈妈,你咋个哭呢?”
    萍说:“儿子,妈没哭,是为你得一百分高兴。”
    小文说:“我得一百分,爸爸咋不高兴?”
    萍无言以对,只把儿子搂得更紧。
    小文又说:“妈妈,爸爸那次打我说不许我叫小文要叫小牛,为啥呢?”
    泪水又夺眶而出,萍毅然一把抹去,对儿子说:“小文,你一辈子都叫小文,记住妈的话,你的名字是为纪念一个人,长大后妈再告诉你为什么。记住了吗?”
    “记住了。”
    母子俩紧紧依偎一起,一股温情在室内弥漫,萍深受创伤的心终于得到了一点抚慰。
    这时燕推门进来看着姐姐笑道:“八姐,又跟小文讲悄悄话么?”话未落音又惊叫一声,“哎呀,你脸色好难看,生病了吗?”
    萍说:“没啥,不过心情不好。小妹,你来得正好,帮我给大牛和小文做饭,去食堂打也行,我想躺躺,再洗个澡。”
    “好啊,我来就是想帮你做点家务活的,走小文,小姨给你做饭,想吃啥呀?”
    “我要吃蛋炒饭!”
    “好,小姨炒得黄黄的香香的,让小文吃得笑嘻嘻的。”
    燕和小文从来处得都很好,简直像一对亲密的姐弟,小文很喜欢和她一起,拉着她的手就开心的笑了。
    黄昏未监,玫红色的晚霞渐渐淡了,热闹一阵的机关宿舍又趋宁静,大牛和小文的照料下吃了晚饭,到外面球场玩去了。炳福还没回来,不见他萍的心情还好得多。
    她依在窗前凝神望着对面空空无人的房间,要在往常又该亮灯了,灯光里那熟悉的身影会看得一清二楚。她每天晚上都要凝视一阵,从那明亮的光团中获得某种安慰,也相信那个人知道她在注他。恋人的心灵总是相通的,哪怕一点细微的波动对方也能感受到,她真诚而又固执地的相信这一点。可今天 她的哀伤,在巴人村的修文能感觉到吗?如果真能够的话,她内心的创伤就更加深重,也许难以平复。她明白,男人对于女人的爱,远不如女人那么宽厚,他们往往狭窄专制得多,要求女人的情感和身体完全属于他一个人,难道修文能列外么?她不敢把这桩痛苦对他倾诉,和炳福结婚不是她的过失,修文没有也不能苛责她,只有埋怨命运的不公。这个世界上,爱得最深的总是女人。为爱而承受痛苦的,也总是女人。萍除了独自愤怒和沉默之外,还能怎么样呢?
  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厨房,细心的燕已替她烧了一锅热水,屋角的简易浴室也打扫得干干净净。她取了换洗内衣,把房门窗户紧紧关闭,最后连电灯也关了,然后脱去衣服赤身坐入浴盆里。温暖的水慢慢浸涌全身,驱散了让她心有余悸的污臭秽气。接着站起来抹了许多香皂在胴体上,又神经质地用力搓洗,一遍又一遍,热水用光了索性用冷水冲淋,反反复复把皮肤都搓痛了她方罢休。
    她用毛巾把身子擦干,一丝不挂站在屋内的黑暗处,一双柔软的手慢慢抚摸自己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肉体,觉得每一处都受到过炳福伤害,都不那么洁净了。一阵酸楚从心底升起来,浑身一颤,眼里又有了饱含委屈的泪水。要是修文此刻就在身边多好啊,他一定会充满温情地爱抚她亲吻她,用男子汉的爱心去抚平她的一道道伤痕。她不需要甜言蜜语,只要他柔和多情的目光,轻缓的流遍她的周身,就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欢快和满足。全心相爱的人,哪怕只有一道眼神一个手势,对方也能得到极大的慰藉,那也是爱者最丰富的语言。
    萍穿好衣服,身上散发着清雅的香气,端一只竹凳走到门外小花园,在一族盛开的月季花旁坐下来,静看蓝色夜空和满天繁星。
    炎夏尚未到来,宿舍区园圃空地间还没有乘凉人,那带有氤氲草林清香的宁谧,使萍的心情舒畅些了。她想单独呆着,任何人也别打扰可又担心自己再回想午后的可怕情形,又希望有人来作伴。
    “八姐,你在这儿呀。”花丛那边传来燕快活的声音,她轻盈地走过来,故意朝萍身上闻了闻,“哟,我还以为是花香呢,原来是你哟,好香!八姐则擦的上海花露水么?”
    萍拧一下她的脸蛋道:“小女孩家,别问啥香水的事,要学会艰苦朴素。”
    燕嘟着嘴说:“我十五岁了还小啊,八姐就只许你资产阶级么?我偏要擦点香水,看那些无产阶级把我咋样!”
    萍说:“你呀,脾气比姐姐还犟,总有一天要吃亏的。燕子,最近功课还好吗?你可要发愤念书,将来考上大学,为我们几姐妹争气。”
    燕说:“八姐,你还是旧脑筋,现在学校并不讲功课好,而是要政治觉悟高,我念书念得没多少劲了。”
    萍严肃道:“我不管你那些,你一定要做成绩好的女生。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姐姐的话是对的。要是我才十几岁,肯定要勤奋学习考上大学,永远离开小城,到外面看世界去。”
    燕不吭声了,仰着脸看天上闪烁的星星。星空下的世界,该有多么广阔啊!她并不想像姐姐们一样留在小城,然而何处是属于她的天地?她也茫然不知。
    萍很喜欢这小妹,希望她更有造化,有像她也不像莲姐那样生活。
    “八姐,你看,天上那条密密麻麻的星带是银河吧?那两颗隔着银河想望的星星,是不是传说中的牛朗星和织女星呢?燕轻声问道。
    萍早已看见牛朗织女星了,她没回答妹妹的问题,却说:“小妹,你在学校可别谈情说爱呀,姐姐结婚太早,现在还后悔呢。“
    燕娇嗔道:“八姐,你想到那儿去了,人家只不过问你两颗星星嘛,你和六姐,一提到情呀爱呀就犯神经,我才不听你们的呢。“
    妹妹的抱怨也对,她和莲姐都对那个问题不是过分自信就是过分敏感,怎能把自己对爱情的体验强加于情窦初开的燕呢?她们对燕的担心总会有的,自己毕竟是她的姐姐啊。
    一颗星星拖着一条亮光,飞快掠过空阔的天际,消失在深蓝色的天边。
  “啊呀,是流星,多美的流星啊!‘
    燕轻叫着,眼巴巴望着流星逝去在夜空一角,声音神情都充满一种带诗意的纯真。
    她还是个纯真的女孩,比我当年还要纯真。萍注视着星光照亮的那张清秀面庞,温柔地想。


    小城中学建于民国九年也就是公元一九二0年,先设在城东清代考栅之内,后迁往天后宫,四十年代中期再迁往城西新建校舍保持至今。学校历经县立中学附设小学,中学小学分立再附设女中部的种种进程,至到公元一九四六年方成为一所完全中学。建校虽然艰难迟缓,而这所学样治学严谨校风淳朴,尤以数理化教学见长,在学人乡士支助下教学图书仪器齐备,很早便有无声电影放映机和幻灯机辅助教学,令邻县学校羡慕不已。文休活动也相当活跃进,抗战期间还成立了民众剧社,表演激发民族热情的进步剧目令全县关注。体育比赛总是名列地区有名中学之前茅。在一九五0年以前,这所中学为全国高等学府输送了几百个才子才女,其中不乏留洋博士名人俊杰,为坐落在大巴山东麓贫瘠山地的小城增添了不少文化光彩。如今稍有见识的老人谈起它来,都津津乐道。拿它当一份骄傲。因为小城全县并不富裕,一座县城也陈旧平庸毫无特色,居然拥有如此一所学堂当被视作奇迹。
    中学的建筑格局确实独具匠心,进入学校大门是一条由万年表整齐排列两侧组成的绿色甬道,宽大笔直连通一个中心栽了粗壮铁树的大花坛。甬道两边各是一块操场高有蓝排球球架,正中是一座造型类似教堂的土黄色大楼,它是学校礼堂又是办公中心,教堂似的尖顶阁楼上还有一只铁钟,那当当钟声能播出一二十里之外,劳作的乡民常利用它安排一天的时光。大楼两边是灰砖青瓦的东教室和西教室,二层楼房格式一模一样。再经过花坛和甬道,便又是两栋对称教学楼房,它们在大跃进 中建成,取名为红砖楼和红旗楼。还是灰砖青瓦没有特别之处。后操场是严格按体育训练和竞赛要求及标准修建的,四百迷环形跑道中间是足球场,这在当年一个贫困小县能搞成如此规模非有很大气魄不可。操场四周散落着教师学生宿舍以及单独的女生院,还有食堂鱼池亭台园林等等。大凡来此走过一圈的人不管有无好学之心,都会由衷的感叹:这学堂真是读书的好地方。
    燕就是这样一所中学的学生,她在女生院寄宿学生食堂吃饭,星期天到县委宿舍或者巴人村去看望一下姐姐们,大多时间泡在校园里,以至有人还以为这个明丽可爱的女孩是某位教师的女儿呢。
    她穿的衣服大多是姐姐们的旧衣,松松大大也不管,有几件质地好式样讲究的还让爱打扮的同学眼热哩。她大放开朗待人随和,与男生相处比女生还好些,在男生们心目中是个漂亮而个性独特的女孩。她是班上的文体委员,其实她对唱歌跳舞打球兴趣不大,但有她出面的活动男生女生都乐意参加,稍许激发大家的热情就容易取胜。她天生具有组织才干,人到一处便有人紧紧跟随,如果不是家庭出生不好教师肯定要她做一班之长。燕很小就独立生活,上了中学更要自力更生,她比其她女孩更需要朋友。
    又到了星期六下午,教室很早就空空荡荡,一些读寄宿的乡镇农村同学也回家了,只有燕还独自呆在坐位上看一本小说。她的目光在书面上,神思却东飞西飘想着明天是去那个姐姐家呢?没有父母疼爱的女孩这时内心多少有点悲凉,好在她已经习惯了稍许一挺那阴影更消失无踪了。
    一座教学楼清寂无人,独坐太久燕也烦了,把那本讲战斗英雄故事的小说哗哗直翻。咦,书里飘出张纸片,她捡起来一看两颊顷刻红了,心房也扑扑直跳。纸片上写着一首情诗,句子幼稚却火热真诚,看那工整的这字迹一笔一划相当用力,可以想见诗人的紧张。情诗没有署名,她猜想是那个男生的笔迹一时也想不出,读着自己免不了又激动又心慌,到底只是初中二年级的女生啊。班上曾发生过一次“情诗事件”,唇睛长了颗美人痣爱唱爱跳的何琳在语文书里发现一首情诗,当即吓得惊叫大哭,班主任立刻组织人在全班清查,对照笔迹,个别谈话,最后什么也没查到不了了之,何琳还落了个不好的名声。燕过好一阵才平静下来,把情诗夹回小说里,拿着书走出了教室。
    学校一片安静,燕在回女生院的路上走好长一段没碰上一个人。这时她听见足球场院传来咚咚的踢球声,抬眼一望只见一个穿红色运动衫的男生在奔跑,偌大球场仅他一个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需要发泄,当看清他的面孔燕若有所悟,走到操场边对那男生叫道:“哎,易杰,你还回家吗?”
  易杰听到他的声音便把球挑起来抱住,小跑到她跟前,小伙子一脸绯红满头汗珠,正发育的胸脯急剧起伏,黑津津的眼珠显得慌乱不安,声音也有点颤抖:“燕子,叫我有事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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